歷史上的編研成果形式
回顧歷史,我們有充分的理由說,中國古代社會沒有創造出“編研”這樣一個詞匯,卻已經擁有了門類大致齊備的編研成果,上述抄纂、編述、著作三類成果可以說古已有之。
不少中國檔案史和檔案編研學的著作都認為,孔子編訂六經開創了中國檔案文獻編纂的先河。特別是《尚書》,更被公認為典型的抄纂型成果。自漢之后的歷朝歷代,編修各皇帝圣訓、王朝律令、大臣奏議等等,堪稱綿延不絕。它們都可以歸入抄纂型編研成果之列。
孔子對編研工作的另一大貢獻是開創了編述型成果的編撰。《春秋》的內容出自檔案,但經過孔子的筆削加工,不可能是原文照錄,故而有所謂“春秋筆法”一說,大可視同今日檔案人員十分熟悉的大事記。縱觀中國歷史,與《春秋》相仿,源于檔案的史籍,如帝王實錄,王朝的政記、會要、典章,還有成千上萬的各種方志,所在多多。它們莫不是源于檔案,而又以不同于檔案的面目出現在讀者面前,都可以將之歸入編述型成果的龐大家族之中。
著作型成果也代有所出。一部《春秋》,被人嘲作“爛斷朝報”,沒有《左傳》為它作注解說明原委,一般人無法卒讀。《左傳》作者左丘明是一位史官,他有條件接觸檔案,故能為《春秋》作注解。《左傳》完全有資格被稱為著作型編研成果。人們所熟知的司馬遷和他的《史記》,與《左傳》相比還只是后學。延至后世的官修史書,無不借重于檔案,無不含有檔案人員的辛勞,因此,把它們看作著作型編研成果,也有一定的理由。
中國古代以檔案為主要來源的抄纂、編述、著作等多種形式的編研成果,可以說相當豐富。它們至今對豐富編研形式,仍然具有借鑒意義。
進入近代社會之后情況有所變化。特別從20世紀初到五六十年代,檔案編研工作中值得注意的現象是,各種檔案文獻匯編層出不窮,而其他形式的編研成果相對較少。從學界前輩,如劉鶚編《鐵云藏龜》,羅振玉編《殷墟書契》,王國維編《流沙墜簡》,到一些學者從國外抄錄檔案資料,如蕭一山編《太平天國叢書》,王重民編《敦煌曲子詞集》和《敦煌變文集》,盡管各書內容不同,編者的目的、價值觀等也有明顯區別,但形式上都可歸之于抄纂一類。新中國成立后,中國史學會編了包括11個專題的《中國近代史資料叢刊》,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的前身南京史料整理處開始編纂《中國現代政治史資料匯編》。一個是聚集了眾多史學大師的全國性學術團體,一個是后來在檔案界有著廣泛影響的權威機構,都加入了匯編檔案的行列。現在回顧這六十來年許多人稱之為編研成果的那些作品,給人以一個相當強烈印象的,似乎編研就是抄纂,就是檔案匯編的代名詞。
這個現象,不能用“好”還是“不好”作絕對的評價。它有貢獻,確實讓人們感到檔案是十分重要的材料,引導人們重視檔案。它還形成了一批豐碩的成果,實實在在地嘉惠后人,證明了“職官故事、案牘圖牒之書,不可輕議也”。單從檔案編研學的角度來看,它也帶來中國歷史上從未有過的匯編檔案文獻的高潮,所蘊含的經驗也是豐富的,值得認真加以總結。然而,禍兮福所依,福兮禍所伏。這個高潮讓人感到興奮之余,不能不想到歷史上形式多樣的編研成果這時候到哪里去了,這些作品雖然大量來源于檔案,但檔案工作者的身影卻很少見到。
在近代中國,大概只有1925年成立的故宮博物院文獻館可以具有檔案館的資格,繼起的檔案館要一直到50年代才出現。在這種情況下,檔案工作者的缺位自然是不難理解的。如果再來考察一下中國檔案工作的歷史,更能看到這種情況同長期以來檔案人員地位低下有關。殷周以降,檔案工作和檔案工作者日趨邊緣化。殷商掌管檔案的巫和史,就是參與或者說是決定軍國機要的重臣。但以后每況愈下,至有清一代,檔案實際上被不入流的書吏掌控。所以到20世紀開始之際,檔案人員已經沒有能力來發揮檔案所應具有的資政、存史、教化諸功能。這副擔子不能不讓別人來挑,讓本來沒有檔案工作背景的一些學者來完成。
羅振玉以下各人能夠在抄纂方面異軍突起,也不是偶然的。他們是學者,懂得資料對于學術研究的價值,懂得檔案的價值,也有能力體現檔案的價值。由此帶來的問題是,作為學者的他們,只可能從自身的學術背景出發,利用檔案來推進自身的學術研究。因此,不能希望他們能提供形式多樣的編研成果,那不是他們的工作。而現在把他們的抄纂成果算在檔案編研的頭上,多少有點“掠人之美”的意味。還應該看到,他們大多為一代宗師,影響極大。宗師倡導于前,景從者響應于后,必然蔚成風氣,20世紀的大半時間里抄纂盛行,這不能不說是一個重要原因。
另一個因素可能也有影響。新中國建立后,蘇聯專家來華教授檔案學的課程里包括文獻公布學,這門課程成為日后檔案文獻編纂學的一個重要來源。而且,一批抄纂工作者也加入了研究抄纂理論的隊伍,以至形成了這樣一種局面:既有成果顯赫的實踐,又有來頭頗大的理論,抄纂的地位自然得到加強。在這種形勢下,提出“編研”這個概念,實在是需要勇氣的。而且這樣的探索,一直到80年代才在全國范圍內得到認同。